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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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寶釵本是極有主見的姑娘,哪裏肯隨便聽人言,輕輕笑了一笑,不著痕跡的避開,已徑直來到門前。

韓奇不由得嘆了一口氣:“我一心為了姑娘,不論對錯急急趕來,難道竟是為了得姑娘的冷眼的嗎?”

寶釵心中難免羞窘,但畢竟是兩世為人,很快便處之泰然,擡頭看著韓奇只不說話,姿態甚是大方。

韓奇心中暗暗稱奇,口中緩緩說道:“薛大姑娘難道還沒得到信嗎?那馬道婆正遭官府緝拿,如今她家裏滿是官兵,姑娘此番去,若是被人不由分說,問作同黨,豈不是失了面子?”

饒是寶釵平素沈靜,此時也不免吃驚。馬道婆竟在這節骨眼上犯了事不成?是巧合,還是有人暗中操縱?

這和前世卻是不同。前世之時,直至賈家敗落之時,馬道婆的種種隱秘之事才被人揪出,在寶玉和鳳姐犯病之時,這老東西一面暗搓搓咒寶玉死,一面假惺惺滿腔慈愛,還使著賈母供奉的一日五斤香油錢呢。

寶釵念頭轉得極快,立即想到,倘使她此刻派人拿了銀子去馬道婆家,固然是為了救人,但在外人看來,豈不是人贓俱禍,到那時只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。

“多謝韓大爺提點。”寶釵想到此處,不由得滿心感激,向韓奇恭恭敬敬地行禮。

韓奇慌忙回禮,口中言道:“姑娘言重了。不過舉手之勞。”又悄悄打量了寶釵一回,只覺得鮮艷嫵媚,氣度雍容,比起上次相見時候更添了幾分風致,心中更覺喜歡,遂趁機道:“不敢瞞薛姑娘,外頭雖都稱呼奇為韓大少,實則行二,家兄因是庶出,身體又弱,在京城中名聲不顯,前年已是故去了。另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嫡姐,去年嫁給了孫翰林的兒子,便在京師中住,兩家時有走動,頗為和睦。”

寶釵本已知道他上門提過親的,心中早有警惕之意,見他此時自報家門,更覺不安,張嬤嬤原在旁坐著,忙起身笑著打圓場,想快速揭過此節。她是寶釵乳母,論身份自不和一般奴才一般,此時插話倒也得體。

只是那韓奇卻分明有不肯罷休之意,笑道: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我當姑娘是個明白坦蕩的人,方敢如此說。想姑娘為了令表弟之事嘔心瀝血,如今又何必厚此而薄彼?令表弟固然雛鳳之姿,難道韓某論家世、論財勢、論人品竟遠不如他不成?”

這話說的極重,何況暗含調戲之意。場中眾人當下個個大怒,紛紛拿眼睛瞪著韓奇,怪他造次,寶釵也是羞惱不已,先前對他的幾分感激之情一概抹去不說,平添了幾分嗔怒,當下拂袖道:“我自問霽月光風,清清白白做人,雖為了家中生意在外奔波,卻並無虧心之事,不想竟遭人如此褒貶。韓大爺既和賈府是通家之好,身份尊貴,我自不敢責問。只是一時身體不適,恕不能再面客,寒舍簡陋,也不敢請韓大爺多留,就此請回吧!生意之事,全是先前薛家一時糊塗,不知輕重,還請韓大爺見諒,此事到此為止,日後更不會多言。”

陳小三聽韓奇出言不遜,早就怒上心頭,此時見寶釵有逐客之意,哪裏還按捺得住,早大踏步走到韓奇面前,面色不善地盯住他,伸手道:“韓爺,請這邊請。”

韓奇原本有恃無恐,此時見對方態度強硬,倒驚住了。他也是機變之人,當下便知道個中必有蹊蹺,忙連聲道歉,死賴著不肯走,賠笑和寶釵說話。

兩人都是玲瓏之人,三言兩語,便弄清楚原因。原來韓奇對賈府裏金玉良緣與木石前盟之爭居然頗為熟悉,不曉得聽哪個的謠言,認定了是寶釵買通馬道婆害人在先,此時又假惺惺施恩在後,妄圖以此加重在賈家心中的份量,自以為捏住了寶釵的痛腳。

韓奇雖不是什麽純白良善之人,卻也頗看不得官宦小姐為了爭一個男人施展這般手段,故而雖特地趕來提醒她,卻一時意難平,忍不住譏諷幾句。

寶釵聽完個中原委,那嗔怒之意倒淡了幾分,心中苦澀之意頓起:原來在旁人眼中,賈家有個風吹草動,都要算到自己頭上來了嗎?原本馬道婆沒這麽早犯事,是那和尚道士大展神妙,憑借著那塊通靈寶玉,方救得賈寶玉和王熙鳳的性命,難道這和尚道士,也是薛家使銀子串通一氣的不成?若果真薛家這麽有本事,早送寶釵進宮成了禦前紅人,何必為個不成器的公子哥兒裝神弄鬼,在榮國府裏看盡大人小人臉色寄人籬下?

寶釵心中氣苦,面上亦有郁郁之色,卻仍不忘問道:“此事韓大爺從何得知?”

韓奇知道自己先前太過造次,此時正欲拿言語修補,自不肯欺瞞她,老實答道:“前幾日鼓樓西胡同裏一位姓姚的先生說的。這位先生本是個姑娘家,卻打扮得不倫不類,我原先是看不上眼的。不料她竟說和你家聯手做生意,頗知你家底細,我方不以等閑視之。昨日她去衙門裏告狀,恰被我攔了下來,從她口中得的消息。此時看來,實在是大有疏漏之處,可恨我當時竟然信了,還使五城兵馬司的朋友助她。實在是慚愧,慚愧!”

“五城兵馬司?”寶釵心思縝密,不免詫異道,“五城兵馬司也管這事?”

“原本是不管的。”韓奇道,“只是因那姚先生言語裏涉及姑娘清譽,不敢放她到衙門裏亂嚷嚷,故而才央了朋友幫忙……”

韓奇說到此處,寶釵早已經明白了來龍去脈。無非是韓奇欲有一番作為,值適婚之齡,兜兜轉轉看上了她薛寶釵的才幹,認為堪為後宅主母典範,故有意聯姻,遣媒來門。求親遭拒後,仍心有不甘,故而時刻留意消息,卻被人所趁。那鼓樓西的胡同裏姓姚的女先生,除了姚靜外,不作她想。

只是,想不到姚靜竟然對寶釵如此大的惡意,連賈寶玉中邪,也能賴到自己頭上。偏偏她自己看不得林黛玉牽腸掛肚,一時腦熱說要替寶玉醫病,倘若果真送銀子與那馬道婆,豈不是被人抓住了把柄,越發造謠起來。眾口鑠金,積毀銷骨,只怕這謠言傳久了,任誰都會認為她薛寶釵為了嫁給賈寶玉不擇手段,林黛玉焉能不心冷?寶釵想到此處,不覺遍體生寒。

韓奇見寶釵面上寥落,只當她心中暗惱自己幫倒忙,又澄清道:“那姓姚的女子膽子倒大的很。因我攔下她不許去衙門生事,她竟一轉身跑去賈府向史老太君告密去了,倒枉費我拜托朋友的一番好心。也不知道她究竟怎麽說的,方才馬道婆的家外頭就出現了許多官兵,將馬道婆捉走審問猶不肯罷休,還守在那裏靜候同黨。我只恐姑娘撞上,故而匆匆來攔,言語間多有造次,還望姑娘莫要見怪。”

寶釵沈默許久:“既是她有意誣陷,只怕此番我不現身,她仍有一番話說。”她很清楚,倘若賈家真個信了姚靜的胡言亂語,要追究時,只消將那中人王短腿拘了來,一頓好打,只怕也就屈打成招了,便是王短腿硬氣,堅持據實以答,或者馬道婆禁不住酷刑,將趙姨娘招供出來,以史太君對寶黛親事的讚成程度和對自己的偏見,自己仍舊是有不小的嫌疑,難以自明。

想那賈寶玉不過是個略平頭整臉些的王孫公子,性格好,會尊重人,餘者並無可取之處,偏偏一幫人把他當作鳳凰一般捧著,哪怕自己並不想和他有什麽瓜葛,仍無人肯信。

寶釵想至此處,只覺得心灰意冷,頓感前事艱難。

“無妨!”韓奇想了想,卻提議道,“韓某鬥膽有個提議,只願姑娘不嫌我唐突。”

寶釵未說話間,張嬤嬤卻已經搶著說道:“韓大爺智計過人,如今我們姑娘識人不明,被那姓姚的反咬一口,也只有韓大爺能替我們姑娘澄清了!”

寶釵不禁有些迷惑:別人誣賴她設計陷害賈寶玉,與韓奇有何相幹,他拿什麽替自己澄清?

“韓大爺,請恕老婆子多言。我們家姑娘平日裏是最曉得尊重不過的人,這都是老婆子自個兒的主意,若不好時,還望韓大爺千萬莫要看輕了我們家姑娘。說來說去,我們家姑娘一片誠心待人,無論是對那姓姚的,還是對賈府人,都沒有一點失禮之處。實在是我們家奶奶一時糊塗,才折損了韓大爺的面子,我們家姑娘委屈啊!”便聽得張嬤嬤一臉興奮地繼續說下去,話裏話外隱含的意思竟是要促成了這門親事,好洗清寶釵的嫌疑,安了史老太君的心。

寶釵細細品味這話裏的意思,顯然張嬤嬤年老的人,也很清楚關鍵所在,史老太君並非一定是懷疑寶釵暗中詛咒賈寶玉,再趁機賣好,而是她始終對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婚事放心不下。韓薛兩家聯姻,雖不能直接澄清前者,然只要明著退出賈寶玉之爭,也就不清自清了。

這也不失為一招妙棋,既然世上的女子都是要嫁人的,那麽嫁誰不是嫁呢?難得韓奇確實看上了薛家和她薛寶釵,想來婚後舉案齊眉,亦不會有太多難堪之處。只是寶釵心中仍有太多不甘,從未想過婚姻之事,更不願這樣將自己的終身草草交付出去。至於私定終身,有違禮教什麽的,寶釵兩世為人,洞徹世事,故而倒在其次了。

“嬤嬤高見。”韓奇起初頗有幾分目瞪口呆,然而心思轉得極快,慌忙讚道,“只是不知道薛大姑娘的意思。”

寶釵低頭不語,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,只覺既然已經被逼迫至此,既不能說不肯,又不願說肯。

韓奇等了許久,見寶釵毫無聲息,心中微微有些失望,卻突然笑了起來:“既是如此,韓某還有一個提議,或可解姑娘燃眉之急。不知姑娘意下如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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